谢蔚明 | 陈鹏举
文/ 陈鹏举
我很想念谢蔚明，谢老。他是报界前辈。年轻时是战地记者，报道血战台儿庄。李宗仁特地请他看戏。戏场主桌，就坐李和他二人，可见他有大功劳。他还采访长沙保卫战，经历过长沙大火。上世纪50年代后，作为记者，他见过周恩来、宋庆龄等国家领导人。他有难，在京家人变卖字画。他朋友托到黄永玉，黄请荣宝斋许麐庐出最高价收购。当时他和黄还不认识。之后成了好朋友。90年代末，谢请黄来上海他所在的报馆，我在那里初次见到黄永玉。
我和谢老一起去过黄永玉在北京的万荷堂、在湘西凤凰的玉氏山房。万荷堂农历七月，月色很好。万荷池边摆家常小宴，赏心之极。主人随口吟出个上联：“斟酒迎月上。”他夫人梅溪，紧接了一句下联：“泡茶等花开。”自然贴切，应景。谢老觉得正好有问题可问了。他说鹏举把清人的一副七言联删成五言：“岁月荒唐过；文章恐惧成。”他觉得“荒唐”两字不好。黄说，荒唐有什么不好？知道荒唐，就不荒唐了。黄接着说，“恐惧”两字倒不好，写文章有什么恐惧呢？接着大家到画室去，请黄把这联改写一下。他写了，随手把“恐惧”改成“腼腆”了。
右四为谢蔚明，右五为黄永玉，右二为本文作者
去玉氏山房，是在辛巳春正。谢老比黄大一些年纪的，可他是记者，自然很追星的。我们大年初二到，黄陪我们玩了三天。第四天，德国原驻华大使夫妇到了，黄说他要陪他们一下，让我们自己玩，饭点报到一起吃。谢老没自己玩，他叫了凤凰城里的机动敞篷小车，跟着黄和德国客人的车到处跑。黄在白羊岭家大晒台和客人聊天，他远远坐在一边听着。记者的范，他真是不改。初四下午，在夺翠楼喝茶，赏窗外盛开的蜡梅。黄独自上了二楼。夺翠楼缘山而筑，从一楼的上方，可见黄在画画。谢老悄悄地上去了，又悄悄地下来说，“永玉在给我画画。”果然，过了会儿，黄拿着一幅蜡梅图下来了。谢老高声朗读图上的题字，里面有“谢老八十多岁了，还这么远来看我，我不能不画”这么动人的句子。谢老自然心生喜欢。不一会儿，黄又上二楼了。谢老又去看，下来悄悄对我说，是给你画了。黄拿画下来，谢老迫不及待去掀有文字的边。黄说了声，小心没干。谢老愣了一下，随后又读图上的题跋。也是一幅蜡梅图。题跋长了些。谢老感觉明显不快，怏怏地说：“给鹏举题得那么长，给我画画，还说不能不画。”大家都笑了。
谢老上海家在国权路。老工房底楼，进门有个很小的客厅，占地差不多也就一桌两椅。可这里坐着很舒服。因为有好东西看。譬如黄永玉给他画的一幅白描造像，一边题着：“谢家子弟未有此清癯者”，画和字都入骨三分。还看到黄随手用水笔写在一张小纸上的十来副对子。记得我抄录过。几乎都像“昨夜轻雷瓦上；今朝丽日窗前”这般的妙句。还有聂绀弩写给谢老的条幅。聂用毛笔抄写的写给胡风的诗，看了不禁落泪。谢老看到我做给刘绪源的对子：“无为不入世；有情始作人”，他说写得好，命我写了下来，让潘亦孚配了镜框，挂在了他床头。那天去他家，他特地让我看了。这是前辈奖掖，难忘。谢老有一任妻子是女作家苏青的女儿。他说苏青用过的一个砚台，哪天找出来送你。过了几天，他郑重其事地说很遗憾，说他想起来了，那砚台早先已经送人了。
谢老出过一本书，书名是《杂七杂八集》。书里写到了他见过的郭沫若、齐白石那些人。他关照我，也带我认识了不少那样的人。有次在北京，他带我见了黄宗江，还请黄宗江代我出面请饭，还考虑到饭局的开销，在一个胡同饭馆的地下一层，请来了朱家溍、王世襄、吴祖光、杨宪益等老先生，还把刚好来京的魏明伦也请来了。济济一堂，可知黄宗江有多热心仗义，也可见谢老是多大的范。
谢老当年在难中，他的朋友张伯驹也同样境况不佳。两人有信往来。他写信给张，认为张有必要把他当年捐献字画的真实经过写下来。张还真写了，用他独有的鸡毛一般飘摇的字，写了他收藏和捐献《平复帖》《游春图》的经过，内中讲到，《游春图》是由故宫博物院原价收购的。张写完后，把手迹寄给了谢老。他相信谢老会好好保存它。我见过和仔细读过这份手迹。老一辈人崇尚公义，看来是铭心刻骨的。两个患难中的人，想到和做了这件事，在他们看来，就像活着要吃饭一样自然。
（刊于2019年3月28日解放日报朝花周刊·品艺版）
点击下面链接，可读部分“朝花时文”近期热读文章:
《新喜剧之王》：这碗周星驰牌鸡汤，难以下咽 l 曾于里
这是“朝花时文”第1886期。请直接点右下角“写评论”发表对这篇文章的高见。投稿邮箱wbb037@jfdaily.com。 投稿类型：散文随笔，尤喜有思想有观点有干货不无病呻吟；当下热点文化现象、热门影视剧评论、热门舞台演出评论、热门长篇小说评论，尤喜针对热点、切中时弊、抓住创作倾向趋势者；请特别注意：不接受诗歌投稿。也许你可以在这里见到有你自己出现的一期，特优者也有可能被选入全新上线的上海观察“朝花时文”栏目或解放日报“朝花”版。来稿请务必注明地址邮编身份证号。
“朝花时文”上可查询曾为解放日报“朝花”写作的从80岁到八零后的200多位作家、评论家、艺术家和媒体名作者的力作，猜猜他们是谁，把你想要的姓名回复在首页对话框，如果我们已建这位作者目录，你就可静待发送过来该作者为本副刊或微信撰写的文章。
苹果用户请长按识别二维码，向编辑打赏